沙鲁烧酒

不可畏也,伊可怀也。

【流光】(二)

银甲弹筝用,金鱼换酒来。


2.

琴师醒来时才入睡不久,他睁开眼,看见外头光明热烈,日光穿过槅门上的花样,在室内投映出一短截菱花。

他半支起身,朝吵醒他的罪魁祸首勾了勾手指。

那是一只莽撞的灰雀,不知寻哪条缝隙飞进了屋,又找不回来路,逮着门上薄纸一头撞,砰砰作响。

“到这儿来。”

灰雀听得琴师的声音忽地安静下来,乖顺飞至他手边,任他用未戴银甲的指尖理顺闹得蓬乱的雀羽。

琴师看着这小东西,心中在惦念的却是方才短暂午睡里的梦。骤然被惊醒,只留下一点残缺印象,却还记得是个美梦。

他勾起唇角,敲了敲灰雀的头顶,轻声叹气道:“如果梦里有支曲子,你可就是十恶不赦了。”

移开槅门,光便倾泻进来,有一点晃眼。琴师托着灰雀走至廊下,微一扬手,灰雀便啁啾飞去,掠过庭中的石榴树,摇落些雨水。

他顺着灰雀飞去轨迹望,在树后瞧见那身影,半掩在树后,被缭乱榴花遮去小半,还认得出是那过目难忘的眉眼。

算不得意外。

这废弃偏殿已经死寂了很久很久,连庭中鸣虫都不敢放声歌,哪来不怕生的雀鸟,也不过就是这狐狸幻出化相。

琴师与那华服的狐对望了片刻,在琴师搭上琴弦逐客前,妖狐像是鼓足了勇气,谦恭而讷讷道:

“小生可得有幸听您弹奏一曲?”



3.

妖狐并不是第一个找到这庭中的人。

曾有显贵的少年或华裙的少女,晴好春日游玩时,或淋漓暴雨寻遮拦,撞进这外头丛生蔓草的偏殿,瞧见寂然抚琴的琴师。即使见到他额上鬼角,也有不怕的,大着胆子攀谈,缠绕不去。

他们听不懂他的乐曲,也不愿倾听他的弹奏,甚或每每在他抚琴时出言盛赞他的容色。他们眼中盛着的欲望如暴雨天气的泥泞,嘈杂嘲哳。

琴师在实在不耐时会一言不发的现出鬼相。他本就是一位琴师心留执念,死后与琴同化。半面仍是清白美人皮,半面却覆着乌黑鬼面,血红眸子里没一点情感,沉沉翻弦,听闻琴音的人便癫然而去。要么全然忘却,要么做个不见底的噩梦,终归是不再近这偏殿半步。

本来一把古琴,桐木为胎,蚕丝为弦,雀翎为饰,不会活泼。长长久久乐得这样的清静。

而今却有了只狐,亦步亦趋小心靠近,眼中情绪与那些贵族少年并无不同,无非是爱欲欢喜。只是这狐狸比旁人聪明,只要开口便不离琴曲,摆出学生姿态,翻来覆去便是缠着想听琴师奏曲。

妖琴师一直紧蹙着的眉头也有点儿绷不住,沉默着戴上银甲翻弦为曲,极轻而淡,没一点欢欣取悦,寡凉如不眠秋风。

一曲低徊罢时,妖狐没说话,琴师心中冷笑醉心风月的狐族如何能理解这曲,怕不是早听睡着了。抬眼看却见得妖狐怔怔着,眼眶微红,颊上有泪。见琴师瞧向自己,狼狈揩眼道:“说什么都是唐突了先生,小生……小生只怨未能早些见到先生,使先生心中藏着这样凉的曲子这样久。”

琴师闻言眨了一下眼,拂了拂琴上浮尘。想这狐狸有句说得不错,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唐突得很。

琴师心下乍然有些恻隐,想把妖狐留下折扇那日所谱的轻快曲子再奏一遍,又觉见这狐狸到底心烦,末了抱着琴离去,仍是未置一言。

妖狐在琴师离开许久后拾起落在一侧的折扇,缓缓展开,遮住嘴角,眉眼一弯,露出一点儿笑意。

狐狸善察人心、狡猾贪婪,始终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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