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鲁烧酒

不可畏也,伊可怀也。

【吴哥窟】(上)

此时此地共归于尽,时间死后
天地死后,我们的骨头凝结
于同一块琥珀
那当是蜻蜓般轻,诺言般重


吴哥窟

当我死时,你的名字,如最后一瓣花
自我的唇上飘落


0.
雪珠子浇在火车的漆红铁皮上,细碎声响听来像啮齿类动物的磨牙。寒雨与蒸汽相激,雾汽被风吹成圣诞老人的胡子,向夜空扬着。
红衣红帽的售票员带着红手套,笑容画得有些刻意,不像Joker牌张扬,反倒有些委屈。他半边身子在外头被雪浇,另半边肩膀上趴着一只猫,毛色仿佛是花坛上的积年青苔。
上车的乘客出示手中的票识,猫便伸头咬上一口。
乘客并不多,这已经是最后两位了。
白发的男人提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,轻车熟路地把票从猫口中取回,面无表情。
他身后的人看身形应该还是个少年,绒帽兜帽针织口罩,厚围巾绕过两圈,眼罩与手套用的大约是同一头赤鹿的皮,慢吞吞地反着光。他定是来自四季如春的南方,才会这么怕冷,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寸皮肤。
“祝您旅途愉快。”售票员递还票识,朝他们鞠了一躬。青猫打了个呵欠,催促着他快点关门开车。售票员有些委屈的皱了皱眉,用黑色的尾巴关上车门,瑟瑟缩缩。半边身子落满了雪珠,已结起冰来。被车内暖气一吹,又开始融化。
汽笛毫无预兆地鸣响起来,铁轨交替,开始前行,轰隆声听起来一点也不顺畅,像疲累老人的咳喘。
但它行进得那么快,一下子就把雪夜抛在身后。

1.
车窗结了一层薄雾,把玻璃上原有的图案勾勒得鲜明,简单交替的菱形马蹄莲,没有着色。
少年与男人床铺相邻,但这两人显然没有什么交谈的愿望。
把没装着多少东西的背包往地下一扔,少年只脱下了外风衣和围巾,仍戴着手套和兜帽往床上一躺,灯芯绒毯兜头一裹。朝里侧着身,便像是入睡了。
男人摘下眼镜,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。拧亮了油灯,借着灯光读着手中砖头般厚的诗集。
他要去的地方是这列车将到的终点站,所以他安心的等待着。
翻到书签所在的位置,第185页,68首,皮肉凋朽的骷髅抱着裸身的少女。
波德莱尔的狂艳稍稍往心口注了点活血,不知多久以后,他才得到死一样无梦的睡眠。

2.
男人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,近午时分。
他是被胸腔内剧烈的疼痛感揪醒的,稍支起身子,喉口便涌上腥甜。勉强走到洗漱间把混杂着血泡的花瓣咳出来,漱口吐掉那些血沫,已是冷汗涔涔。
面前的镜面时有摇晃,如将一泓水立起,随着车轨交替振荡。男人看见自己的脸在镜中,苍白瘦削,眼眶凹陷,眼下一圈淡黑,活像远道而来的幽魂。
狭小空间里突然灌进来一阵风,带着银柳浓烈的甜香。他望见上方雨云与晴空不断交替,浩大的银柳花海之末,一座黄昏色的小镇已然在望。
有人推门进来,却是昨日一同上车的少年,仍是全副武装,借着晴明天光,男人瞧见他露出的唯一一只眼睛。琥珀样通透,萱草似清丽,仿佛包含着一个微雨的黄昏。
那样美丽的眼睛瞳孔向上转,望向他,无声示意着“请出去。”
男人侧身离开,他们是这列车最后的两位乘客,或许也是同乡。

3.
车到站时小镇夕阳将落未落,天色昏黄泛红。将雨未雨,空气中低低停留着蓝色的蜻蜓。
银柳香气似有似无,甜得像情人落吻。又无端带点难过,好比恋人从记忆里伸出来的手,隔着年岁,松弛黯淡,皱而有斑。
蜻蜓像鱼一样穿梭在空中,缓慢起伏,可以轻易捕捉。但来过这里上的人都知道,这月白色的蜻蜓是死去的镇民,碰到的话,心口就会一针一针刺痛。是以他们都避之不及。

4.
长街一如既往落着小雨,这里什么都贵,什么都匆匆,除了时间。时间死在此处,将小镇永远定格在黄昏,让长街永远下着晦暗的黄梅雨。
积了太多水,沿街开出莲花。
街尽头有一棵樱桃,满枝垂着殷红圆果。这果子很酸很酸,连乌鸦都不会吃。
男人走到樱桃树下,把磨损得厉害的钥匙,一点一点契进被灰尘塞满的锁孔,艰难转动。
阴冷的空气缓慢吻过他额头肩膀手肘,房子仿佛是空的。他在黑暗中按亮了灯,几下闪烁后,水银灯冷漠的白光亮起。
满墙都是修长的肢体,满地都是云彩般的秀发,满桌都是美人的头颅,荧眸含情,注视来人。
男人没有把那巨大的行李箱拖进曾经的家,他仿佛路过一般进了门,没有丝毫惊讶。
这些都是他的孩子,他的偶人。

5.
找不到。
找不到“那一个”。
找不到。
无论哪里。
哪里都没有。
没有“那一个”。
男人鼻腔中已充塞了太多尘埃,这些尘埃都带着银柳的甜味,让人歇斯底里。他觉得自己又要吐了,吐出那些该死的带血的花。
“琲世!”他一边喊着一边往楼上走去,但他知道琲世不会在楼上。因为......
他的话语和动作忽然都停住了。因为正前方的一具人偶。西装领带眼镜风衣,手里拿着一本波德莱尔的《恶之花》,端端正正坐在雕木椅上。
那是一位可以称得上美丽的成年男性,涅色瞳仁中微微带笑,唇色如梅雨季郁红的天空。
那是“自己”。

6.
他愣怔在原地,甚至没有听到背后的脚步声。僵硬缓慢,但并不犹疑。
少年一面上楼一面解着自己身上过于臃肿的衣物。帽子、手套、围巾,和厚裹的外衣。只剩一身深黑风衣,简单而冷漠。他走过停在原地那人,看都不曾看一眼。自顾自拂去男性人偶面颊上灰尘,亲吻那冰冷的嘴唇。
男人不可置信的抢上前去,少年没有感情的眼睛与他对视。一只是外头黄昏雨般的萱草色,一只是樱桃果上着的樱桃红。
他扯开少年风衣的领口,黑衬衫的纽扣崩落了两颗,那两截管风琴音管般美丽的锁骨上有一处深深的凹陷,凹陷上有一行刻字。
“Arima Kisho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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