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鲁烧酒

不可畏也,伊可怀也。

Sobre a brevidade da vida
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,梅花就落了下来。




比如模糊得像午后树荫的孩提,尚在幽深潮湿的老房子里,厨房间高高灶台上布满油腻,铁皮杯子里盛着热水,调皮的孩子手脚并用,触碰到那些方才沸腾过的液体。

斑驳的红痕深刻而惊心,在只觉发生什么之前,先响起来的是哭声。与此同时是大他三分钟的兄长。三百昼夜同胞而生,些微痛楚都像连着心。小小的哥哥抱着他小小的弟弟,细细小小的双手想触碰伤口而不敢,无措捂着那双滚出泪珠儿的眼睛,用最柔嫩嘴唇触及那已发皱的皮肤,微微有一点凉。


当初小腿上的烫伤痕,大约十七八岁时就已经完全消退,再看不出了。关宏宇偶尔会同关宏峰开玩笑般讲起,小时候许许多多件差池多几分,小命就要捡不回来的事情。关宏峰从书堆里抬起头来,视线逡巡一周。少年的身体拔节如优柔的白杨木,有力而修长,并依然如复制品般,与他长得一模一样。

彼时尚且十七八岁的关队长,抬起没穿拖鞋的左脚,踢了踢趴在床上仰望自己的弟弟,替他赶走了一只趴在光洁小腿肚上美餐的花脚蚊子。


初中心理健康课上,老师老套而温柔的游戏,画下自己手掌的轮廓,比较而后得出结论,每个人都在世上独一无二。关宏宇跑到教室另一端,牵起他哥哥的手相贴,连骨节形状都吻合。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着,关宏峰有一点无奈的纵容着,教室里的笑声如那个夏日盘旋的风扇影子,呼啦啦打旋。


高中时候的文娱汇演,关宏峰不是什么高调的人,但成绩三年如一日拔尖,难免被鼓励登台。关宏宇从早上就不见人影,到临上场前,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只吉他。深秋天只穿着校服单衬衫,满额头都是汗,看向他哥哥的眼睛里或许是盛了舞台的灯光,亮如秋湖。关宏峰看了一眼,浑身毛孔忽然都像张起来,血热起来,心花绽开。

他从不曾桀骜叛逆,一件事的利弊,从小就能厘清到几乎残忍。不知道是一人一耳机分享磁带机里音乐时候被他听出了端倪,还是从图书馆里忍不住借来阅读的吉他谱子被他瞧见了,一个埋在心底不曾对人言的音乐梦想,世上竟还有人替他记着啊。

那一晚舞台上高昂着头嘶吼着摇滚乐章的少年人,吉他弹得生涩极,清亮如落泉的声音却窜上去、再窜上去,像放飞一只雨燕。台下坐着的那一个,跑步时候的热意退下去了,在礼堂座位上冷得不停抖腿,脸上却到底还是笑。在乐曲最高峰,高三生们齐声吼唱出来。

“感谢你那阳光般的温暖

唤醒了我生命中的

全部的爱”

“那是我哥!”

关宏宇的声音淹没在人声中,但关宏峰却好像听见了一样,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关宏宇,这个与他一模一样面容的人。


关宏宇当然不是关宏峰的复制品。

关宏峰有数千余白昼,醒来时如揽镜自照,看见嘴角有一点口水痕迹,像抱着大姑娘一样抱着自己亲哥,做梦还吧唧嘴的小混帐东西。

双胞胎是否会心有灵犀,关宏峰曾在查论文时鬼使神差看了不少相关,最后自然是众说纷纭。大学里学心理学,侦查学,痕迹学,看过无数例人心奇异的案卷,到工作了,日夜与人心切磋,到后来,警队里人人都说,关队的眼睛成精了,一眼就能看穿所有花花肠子,巧舌如簧的罪犯跟他对上,盘问三两句,就要败下阵来。

但关宏峰依旧读不懂关宏宇在想什么。



关宏峰从没有传说中那么战无不胜,往前些时候,在他还没有成为关队前。

罪犯同伙徇私打击报复这种事,但凡遇到了,躲都躲不过。关宏峰被人击中背脊,朝那个音响喧天的地下舞厅拖时,脑内飞快掠过了警校格斗课上的所有招式,但紧急情况下手脚与大脑的协调,不是理论操作。

他不知道自己会被这群愚蠢到袭警的罪犯如何,为首的那一个狂热而消瘦,多半是毒瘾。

在短暂的等待后,他看见他酒气熏天的同胞弟弟,站起来还摇晃了一下,妍丽的女孩蝴蝶一样从他身上飞走。他砸碎了手中的小酒瓶,那参差的横截面被他硬生生如钢刀般扎入了为首那人的小臂。

惊叫与眩晕感中,关宏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唇上,微微有一点凉,舔走了唇角血迹,像安慰一样轻笑着说,哥哥,我在呢。


公园散步时,有老人缠上来,要给他们俩看手相。关宏宇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致,拽过哥哥的手,握在自己手里,交到老人家手中。任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在他们掌心长而交错的线上来回抚摸。

那位老人说了些什么,关宏峰压根就没去记,他只想,他一辈子不会多顺遂,但宏宇能好好的,也就不错了。

关宏宇倒是好歹记住了一句话:你和你哥哥的命呀,连在一起的。



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,梅花就落满了南山。





嗯……嗑完更新睡不着随手搓的片段。大概像是之前就挺想写的少年辰光的大纲,发泄完心中怨念睡觉去了。以后应该会写成完整的正文,再写点别的故事。

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”两句诗出自张枣《镜中》。

篇名是一首很喜欢的歌:在短暂的一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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